到任一年半來,李玉玲深刻感覺,高雄人和美術館的距離很遠,每次邀請民眾看展覽,民眾千篇一律反問,「要去看什麼?」這讓曾長期住在海外的她不可置信,因為外國人只要放假就會到美術館走一走,就算不看展覽,喝杯咖啡也很滿足。
邀國際藝術家激發在地想像
她明白,當代美術館應該提供觀眾不同於日常生活的空間體驗。該怎麼做呢?就從空間總體檢開始,「唯有營造獨特的空間氛圍,才能藉由身體的感知,看見或遇見藝術,」李玉玲說。
在高美館工作20年的教育暨公共服務部主任張淵舜印象深刻,李玉玲一上任,就領著所有館員走遍園區。舉凡過期的展物、多餘的護欄、妨礙視線的屏蔽物和地貼,統統要拆除。
例如高美館東側大門,之前為特展加設的售票口,展覽結束後卻閒置一旁,嚴重影響民眾第一印象。大廳白色背板也是特展後的產物,喪失拍照背景功能後,成為最顯眼的障礙物,這些都在空間總體檢時,達成共識拆除。
「以往館員不太碰觸空間問題,因為牽涉到預算,但李館長開啟了館員對空間的知覺,」張淵舜恍然大悟,原來不是只有人在影響空間,空間也在影響人。
為了示範新型態美術館的空間體驗,李玉玲去年爭取預算,馬上改造一樓進門最大的兩個展廳。
選擇這兩個展廳的理由很簡單,以往的設計是透過一道道的窗簾和牆面,把外來光線全擋在外,整個展廳既暗又黑,只靠幾盞投射燈撐全場。改造的方法是採用公立美術館沒用過的防焰等級光膜燈光系統做天花板,以及耐壓、抗污且有良好止滑效果的晶化水泥當地板。以前把光線擋住,現在打算用光線定義空間,產生新的「牆」和「天」,還準備搭建一個栽植蘭花的溫室。
為了呈現高美館24年來最大型的空間改造,李玉玲還親自策劃了既在地又國際的「靜河流深」特展。
「靜河流深」以河流做為隱喻,把城市脈絡拉出來,從高美館連結到高雄的愛河流域的文化機構,包括史博館、電影館、高市總圖等;至於時間的垂直連結,則從18世紀最早到高雄拍攝的英國攝影家約翰.湯姆生(John Thomon)照片起頭,串連起高雄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愛河在地題材,請國內藝術家詮釋不稀奇,李玉玲竟突發奇想,找來六個國際知名藝術家,共同激發對這個城市的想像。
去年李玉玲還向國際一線的英國泰德現代泰德(Tate Moden)美術館爭取,將近130幅國際大師赤裸作品,今年7月將首度來台展出,獨選與高美館合作,也是東南亞唯一一站。
《典藏雜誌》社長簡秀枝就在個人臉書分享,即將來台展出的赤裸主題展覽,涵蓋面周全、論述完整,且巨匠雲集,都是泰德美術館擲地有聲的重要收藏。
開發新觀眾 開啟藝術之旅
李玉玲想方設法開發新觀眾。首先,去年5月把行之有年的高美講堂,轉型為新型態跨域系列講座,邀請名師開啟聽眾感官聯覺的藝術之旅。
比方愛音樂的人,未必會來高美館,因此辦音樂講座,吸引他們來。又如舉辦電影和建築的對話,也吸引原本不進美術館,但喜好電影與建築的觀眾走進來。
原本定期舉辦展覽相關的演講,則拉到展覽現場,由策展人、藝術家和觀眾進行更活潑的對「微講座」(Gallery Talk),更強調觀眾化被動為主動。
張淵舜之前策劃了「時代的位移:高雄獎20年」回顧展,由他主講的Gallery Talk就把每個現場民眾變成評審,進場前,要先選出他手上兩顆蘋果到底誰勝出。
引新觀眾入甕之後,必須再養成他們習慣到訪。例如由台灣藝術家交響樂團音樂總監呂景民策劃的「看見音樂」系列講座,就從「古典希臘音樂與建築的對話」、「浪漫主祕:神祕、遙遠、夢幻與無邊無際的想像」到作家焦元溥主講的「聲響中的魔術與魅力」等,六場場場爆滿。
「透過系列,讓觀眾覺得,聽過一場很棒,就可以連聽六場,連聽六場總會到展場看一下吧!」李玉玲用心良苦。
高美館得天獨厚擁有41公頃大的園區,是規劃實驗性建築的理想場域,今年下半年就找來英國知名建築師Asif Khan設計輕構藝術建築計畫,命名為「100日事件」。李玉玲打算以倫敦蛇型藝廊建築亭(Serpentine Gallery Pavillion)為原型,每年邀請一個國家的建築師到戶外園區進行實驗性計畫。
就連館內咖啡廳和禮品店,李玉玲也要求本身就得具備集客力。像不少人到日本東京新美術館排隊,不是看展覽,而是到館內的米其林三星餐廳Brasserie Paul Bocuse Le Musée吃午餐。
她更把紐約的當代美術館的設計品商店(MoMA Design Store)當成學習對象,除了替民眾挑選有設計感、創意十足的商品,更要求典藏組思考館內典藏品的延伸商品,「以前是公務機關,缺乏營運動機,自然不會花心思研發典藏延伸商品。」
可能是個性使然,也或許是法人化鬆綁後給的武器,李玉玲堪稱是高美館歷年來最會從外面找資源的館長。年輕時在北美館策第一個展,就積極爭取向外找錢、引入民間資源的李玉玲,到了高美館,她想扭轉館員「有多少錢做多少事」心態,變成「想做多少事,所以需要多少錢」。
「讓高美館屬於台灣每個人」
資深員工張淵舜感受深刻,形容自己等於是電腦的CPU重灌。他指出,以前館內四個部門只會從市府給的1億8000預算做分配,現在不只算口袋的錢,還思考還想做什麼事,可以去哪裡找錢、找資源,「館長很有想像力,不會自我設限,每次都挖一個錢坑,再來填。」
李玉玲從今年開始,不再只從她過去熟絡的北部引入資源,而是積極和南部企業接觸、擴大連結,「在地企業的實力也很雄厚,只是不習慣和美術館結合,就不會產生關係,」李玉玲遊說在地企業從小額贊助開始,鼓勵員工上美術館。
不只是在地企業員工,李玉玲更大的野心是,讓高美館屬於台灣每一個人,於是去年初開始嘗試推動會員制度,光是核心會員就已經收了好幾十位,連一般會員的詢問度也很高。
上任不到兩年,滿腔熱血、行動力十足的李玉玲,把高美館整個翻過來,讓偏居南台灣的高美館,成為公立美術館界後來居上的新亮點。「這一年改變很大,行政效率和外部資源的引進,讓我刮目相看,」劉如容觀察。
但如果因此就說高美館法人化轉型成功,似乎也還太早。史哲不諱言,相較於電影館、市立圖書館和流行音樂中心,高美館的改革很難讓高雄人馬上有感,因為視覺藝術本身就比較艱澀。
一位資深藝術線記者直指,法人化轉型成功關鍵在於「人」。他分析,目前高美館員工,絕大部分沒有企業行銷或資源連結的經驗和腦袋,改變需要時間。
法人化的領導者更扮演關鍵角色,就像成功轉型法人化的英國泰德現代美術館,執牛耳的館長就任職近20年,「李玉玲看起來有心又有能力,但台灣最特別的是,任期視政治而定,做再好都沒用,」資深媒體人感嘆。
即使困難重重,但高美館已開啟轉型之路。接下來台灣各地的新美術館,也都睜大眼睛看著高美館的經驗。
李玉玲始終認為,城市因文化而偉大,而一座重要的美術館,往往成為城市的象徵,美術館也絕對有辦法翻轉一個城市。位於法國貧民窟的龐畢度國家藝術和文化中心是一個例子;座落於西班牙一個名不見經傳工業城的畢爾包古根漢美術館,更做了最好的示範。「高美館沒有理由做不到。」她信心滿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