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台商記憶中的深圳,是1980年至1990年代全世界的製造工廠。當時,深圳大力招徠台灣與歐美外地廠商設廠。原來只有3萬人的深圳,一年人口成長可達兩到八倍,就此成為中國少見的年輕移民城市。
然而,那是賣勞力賺製造財的年代。外移來的大部分是高中畢業的農民工。
「廣東沿海真正發展起來,差不多2005、2006年後,」曾在廣東佛山協助產業升級的台灣人李世瑋回憶。那時勞工薪水逐漸高起來,一些低階的製造廠商也開始移走。
很不幸地,深圳沒多久就遇上2008與2009年的全球金融海嘯,許多外商說倒就倒,天天都有企業停業。黃雲回憶,「那時很多工人沒工作,流連在車站、街頭,造成社會問題!」
隨後,2010年全球明顯通膨,又讓深圳的製造成本繼續拉高,廠商大量出逃。
當時,香港某商會做調查,發現竟有160家企業考慮遷廠,65%以上都是1990年代首度來深圳附近設廠的,都是為深圳創造第一桶金的衣食父母,立即引起當地產官界震撼。
但深圳沒有在這個困難點時,大力發放優惠,懇求廠商回來,反而醒悟,代工已經行不通!
深圳高新技術產業協會祕書長黃雲回憶說,「騰籠換鳥」政策就是在此時推出。那時,許多企業都建言,「深圳就像亞洲四小龍,已經走到勞力密集產業的盡頭了,一切都要變!」
用全球高階人才取代農民工
2011年,深圳市政府終於正式推出產業轉型升級方案,預計到2015年時,五年內淘汰掉低階企業,快速轉移企業1萬家。並且定下五年後的產業升級藍圖:未來企業只能在深圳市設研發與營運總部,工廠只能在市郊,原來的廠房都升格變科學園區;並吸引全世界的高階人才,取代農民工。
2013年又推出相當有魄力的都市用地改革「1+6文件」。
「簡單一句話,1+6指的就是差別化用房、差別化用地,」深圳市發改委高產業處專員閻文凱說。
被劃分為戰略性新興產業的企業,最高可以享受五折的地價優惠,最高50年使用期。但是,被視為相對落後的產業廠商,地價成本就足足提高一倍。用這樣的方式,逼迫企業升級,要不就會忍受不了高租金離去。
「現在老一輩台商,還能待在這裡的,大多做房產投資、餐廳,」劉俊偉嘆息說。
難道這樣不會造成企業更加出走?政府收不到稅金?「我們不缺錢!真的不缺!」深圳投資推廣署招商二處處長簡政,指著招牌中的「資」說,指的是資源,包括人才、技術,不是資金。每一次有陌生訪客參訪,他都要這樣強調好幾次。他很慶幸,市政府的預算靠的是多年來出口經濟收稅,趁著手上還有錢,可以改革。
根據中國國際金融報告分析,2013年深圳政府基金收入占全市財政收入比例只有19%,占當地GDP只有3.4%,債務占GDP更只有5%,比起和中國全體政府地方債高達50%的GDP占比,相當低。
台灣輸給「徒弟」
積極開放才有活路
至於如何評斷什麼產業叫先進?什麼叫落後?也是一門學問。
其實,深圳市政府評判產業未來發展,是夠快、夠狠、卻不需要準。在高新技術產業協會任職超過20年的黃雲笑說,常常有國外企業詢問,深圳的高新產業,定義是什麼?
他的回答是:「不是高科技,也不是資通訊,反正,涵蓋一切今天認為相對先進的產業。放眼全世界,只有我們獨創這個字,我們也搞不清楚,因為重點就是沒想要搞清楚!」
六年專利數翻三倍 研發支出增2.3倍
「這裡的政府,看不懂時不管,是好處,」到深圳投資的台商、精誠中國企管副總蘇銘源舉例,像互聯網潮流,三個月、半年就不一樣,根本趕不上訂政策。
深圳的獨特優勢是,市長權限等同副省長,空間大,因此可以先模糊看待發展方向,再從企業實際交流調整,比較能趕上日新月異的潮流。
既然仰賴民間看未來,人才的水準極為重要。也因此,深圳在2010年配套祭出「孔雀計畫」,專挖外籍、海歸高水準人才、團隊,以房租補貼,大量吸引年輕有為的各省畢業生。
人才素質高的趨勢下,薪水也增加。根據深圳市政府統計,一般服務業、商貿等各行業平均年薪約31萬台幣,2011年至2013年底大增61%。
如今,在積極的產業升級下,深圳市六年內專利數增三倍,研發支出增2.3倍。嚴格的土地改革,讓創業風氣更盛,從2009年起至2014年,進駐商家增三倍,高新產業公司也暴增。
現在,也別再說深圳是山寨國,只會模仿不懂研發。2014年,深圳平均企業與研究機構投入研發支出,占全區GDP比例高達4.02%,已高於台灣近年研發經費約占GDP3%。
這其中,由各國名校被深圳邀請組成的虛擬大學園裡,許多國際頂尖學者組成的實驗室,做出真正創新專利有很大幫助。
「台灣一直是深圳的師父,宏碁微笑曲線,這裡每個老闆都很熟,當做是學習的標竿,」深圳高新技術產業協會秘書長黃雲感嘆地說,目前看來徒弟有勝過師父的趨勢。
以目前大陸最火熱的互聯網+產業而言,在上海、深圳兩地跑的醫信科技創辦人梁亮觀察,在中國,除了北京中關村,就是深圳的發展最強。
至於台灣面對深圳衝擊,該怎麼回應?
「深圳對台灣的威脅,已經不只是技術超越,是整體生態圈的磁吸效應,」半年前剛到過深圳參訪的資策會顧問楊中傑,憂心忡忡地說,以前台灣曾和美國大廠一起合作開發,那種革命情感,奠定電子業基礎。
別小看深圳創客和美國矽谷新創團隊的合作,以後這些矽谷公司變大了,深圳就是最好伙伴,矽谷創投也會跟著來併購周邊產業,台灣將被遺忘!
蘇銘源認為,深圳創業版引導的自由市場資金,將捧出更多年輕創業家致富,把深圳捧成亞洲矽谷。也許不久的將來,台灣可能面臨更多資金外逃,台灣新公司甚至寧可選擇在深圳創業與上市。
台灣與深圳的競賽已逆轉。與其防堵,也許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台灣更開放、國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