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究空屋率究竟透露了什麼治理啟示之前,我們或許得先反問一句:「空屋率,真的準嗎?」
現行的空屋率計算方式,係內政部據台電每年11月與12月的用電紀錄,凡兩月合計用電低於60度者,即認定為「低度用電住宅」,亦即俗稱之空屋。此方法雖具備標準化與操作之便捷性,並能排除季節性因素干擾,然仍不免有所偏差與誤判。
圖/高雄市一景。取自Unsplash,攝影者Laurentiu Morariu。(示意圖,非內容畫面)
試問:若屋主因長期旅外、出差或短暫轉換工作地點致用電量偏低,豈能一概視之為「閒置」?若投資客雖已交屋但暫未出租、亦未進行裝潢整備,是否亦屬於「等待被啟用」的過渡狀態?抑或部分設籍之空屋僅為取得社會福利之手段,實際無人入住。
由此觀之,「低度用電住宅」不等於「真正無人使用的房子」,甚至不能簡化為「無人購買、無人關心」的存在。
然而,若將其視為觀察「居住空間閒置程度」的指標,仍具代表性。猶如一座城市的體溫計,或許無法窺見病灶全貌,但足以揭示系統性失衡的初端。
解讀空屋率,不能止於房市之表象。它更像是一道光,照見一座城市規劃、政策與市場供需三者之間的縫隙與扞格。我們不妨將空屋率視為城市運作的「血壓計」,當其不斷攀升,就預示著某些深層結構的異常與阻塞。
以桃園中壢、高雄楠梓、台中北屯等重劃區為例,近年大規模推案蜂擁而上,猶如蓋起一座座空中城堡。然而,就業機會、公共建設與生活機能未臻完善,導致「屋已成,人未至」,人口尚未就定位,房子卻已開始交屋,產生供需脫節,形同空殼一具,終淪為高空屋率的熱點。可謂「造屋太疾,人心未齊」,終至積屋成患。
不少城市的空屋,乃源於資金尋求保值之出路。二線城市房價較低,自然吸引投資客進場佈局。然而,這些房屋非為居住所備,而為資產之錨,當房市轉冷、租金報酬偏低,屋主便選擇靜觀其變,導致大量空屋閒置。這是「屋有其主,無其用」的典型例證,亦是一種居住功能與資本邏輯之錯位現象。
圖/取自Unplash。攝影者 Markus Winkler。(示意圖,非內容畫面)
再如連江、金門、澎湖等離島地區,長年面對人口外流、產業凋敝、年輕世代離散,致使住宅空間自然閒置,成為「無人問津的屋舍」。這不單是房市問題,更是人口、產業與生活條件多重因素交織下的結果。欲解此結,非倉促之策可圖,需長期人口政策與產業扶植同步推進,方能止血。
空屋率的上升,不該只被當成中央的數據統計,而應成為地方政府施政的「警訊燈號」。這是一次重新審視城市空間運作效率的契機,也是資源再分配的起點。
首先,可「盤點空屋,導入租賃市場」。尤其可借助內政部推動的「包租代管2.0」政策,由專業機構媒合空屋進入租賃體系,配合稅賦優惠與管理補助,讓閒置資源重返市場。地方政府亦可主動出擊,設定專案推動社會住宅、青年居住、銀髮友善空間等多元用途,讓「屋不再無聲」,而是社會功能的延伸。
圖/取自Unsplash。攝影者Daniel Brubaker。(住宅示意圖,非內容畫面)
其次,「由空屋率看見城市人口與產業失衡」。空屋率高的地方,未必房子太多,而可能「人太少」。這正是地方政府調整用地策略、活化產業結構、改善生活機能之契機。新北市「都更三箭」便是一例,藉由更新老舊社區、引入產業與改善交通,讓城市空間真正與人連結。
第三,「社區更新與空間再利用」。空屋不必「等賣、等租」才得發揮價值。地方可透過民間提案、社區參與機制,將空屋改造成共享廚房、藝術空間、社福設施,或青年創業基地。例如台南市的「好望角計畫」,即是將低度使用的空間轉化為公共資源,激發社區創新能量,亦示範空間治理新典範。
總之,空屋率,也許不是房市景氣的唯一晴雨表,但它是一面映照治理智慧的鏡子。城市發展,若只看房價高低、建案多寡,而忽略了人如何住、資源如何用,終將淪為空有其形、缺乏靈魂的建築叢林。
每一戶空屋,都是一則故事的斷裂、一段政策的缺席、一處空間的等待。讓我們重新定義空屋,不是無人、無用、無解的沉重,而是潛力尚待釋放的資產,是城市可再生的空間資源。當我們願意直視這些「沉默的房子」,聆聽它們未說出的話語,城市治理的腳步,或許能更加穩健;而我們對居住正義的想像,也能從此出發,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