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色絲緞般的黑夜,籠罩南投天際,成千上萬的星星,在無光害環境中恣意的閃爍,站在山頭許個願,希望這片美景能讓全世界看見台灣,看見南投。
「故事要從十年前的一場台灣天文盛宴說起。」台北市天文台協會會長劉志安記得,小時候只要下過午後雷陣雨,晚上就可以看到美麗星空。但近二十年來,台灣經濟起飛,高度工商化的副作用,便是日益嚴重的光害,想要欣賞滿天星斗就只能往高山上走。
而海拔高度在三千公尺左右的中央山脈,不僅光害少,還因大氣層厚度較平地薄,令天空透明度更高,公認是最佳觀星地點。於是如同武林高手奔赴華山論劍,每年十一月初的朔月時分,全台天文同好必齊聚合歡山翠峰,迎接一年一度 Star Party。
圖/南投縣山區的海拔夠高、光害少,夜晚能看到滿天星空。 取自書籍《中間。中堅:島嶼中心的不平凡》天下文化出版提供。
2012年星空盛宴的前一天,劉志安到比翠峰高一點的鳶峰去勘查環境。這塊隸屬南投縣政府的土地,過去一直是出租給販賣溫帶水果與蔬菜的攤商。但這回他發現多了一個供遊客打卡用的電子看板,路燈也換上更刺眼的燈頭。
眼看著LED看板一通電,原本適合觀星的地方將產生光害效應。他立即向南投縣政府陳情,縣府的回覆也頗負人情味:「看板旁有安裝一個電盒開關,觀星活動開始時,只要關掉燈源就成了。」
「但我們看到的其實不只是觀星,」劉志安說,合歡山是野生動物頻繁出沒的環境敏感地區,光害對於昆蟲和夜行性動物,將帶來巨大的危險與傷害。
當時政府單位與一般大眾還缺乏光汙染防治意識,他已預見LED燈將逐漸入侵平靜山林。他決定先在網路建立Facebook社群,發起「台灣星空守護聯盟」活動從宣導基本觀念開始。
第二步便是串連在地的力量。合歡山的鳶峰高度約2700到2800公尺,往下最近的聚落就是清境。2014年初,劉志安透過朋友與清境永續發展協會理事長李從秀聯繫上,碰面一聊竟是相見恨晚。
圖/取自書籍《中間。中堅:島嶼中心的不平凡》天下文化出版提供。
「據說以前清境的星空,星星多到好像伸手就可一把抓下來,」劉志安嚮往地說,既然有這麼好的條件,只要好好維護,就能成為清境很棒的觀光資源,吸引旅客多住一晚。他提出了雙方合辦高山觀星活動的想法。
於是,台北市天文協會會員與同好,帶著自己的望遠鏡開車上山,提供導覽和觀星裝備,不收取任何費用,或許因為感受到天文愛好者是無條件、真心想要讓一般旅客感受星空的美麗,無私的情懷也感動了彼此,所以,清境永續發展協會向民宿業者募集房間,讓這些老師住宿,從2014年暑假開始,連續合辦了三年觀星導覽活動。
很多民宿遊客看到滿天的星星都被震懾了,甚至有來自港澳的旅人,因為第一次看到銀河而落淚,隔年不斷主動詢問。這整個過程都透過清境在地協會的朋友,讓南投縣政府了解。
2017年7月,鳶峰攤販的租約到期,劉志安見機不可失,邀了二十多位天文同好到鳶峰辦了一場高山請願活動,目的是想啟動與南投縣政府溝通之門,希望能將鳶峰規劃為星空保護區。
這一場「台灣最高峰的請願活動」,是首度以星空即將消失為訴求的環保行動,媒體效應超乎預期,當天南投縣政府也派人前往參與。
而台北市天文協會很快地收到當時的南投縣政府觀光處處長「希望跟觀星老師聊一聊」的訊息。這一聊發現不但可以在觀星議題上一起做一些事情,更可以「做得更好、玩得更大一點」。
劉志安印象深刻地說,當他走進觀光處的辦公室,牆壁上就掛著一幅清境景觀高空步道的施工圖,他告訴處長:「為了這座高空步道辛苦了,但遊客來了這麼多人,如果能用美麗的星空,讓他們留下來多住一夜,對在地觀光產值才有幫助。」
這句話深深打動了處長的心。但是對於將鳶峰規劃為星空保護示範區,處長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位於太魯閣國家公園內的合歡山,可說是符合國際規範的觀星天堂。
「劉老師你講的都很好,我了解,可是你會不會覺得鳶峰的範圍太小了?就一個三十、四十車的停車場大小,如果我們把整個合歡山拿下來呢?」
圖/取自書籍《中間。中堅:島嶼中心的不平凡》天下文化出版提供。
「整個拿下來,我們就能成立國際暗空公園。」劉志安回覆。
劉志安說,成立「國際暗空公園」有兩個基本條件,一是必須要有良好的星空品質條件。第二就是做好公園內的光害控制管理。台灣最好的星空就在玉山、合歡山跟大雪山,他有信心絕對沒有問題,剩下的部分就是光害的控管。光成立暗空公園還不夠,南投縣政府的「玩大一點」就是要向國際社會宣告在台灣的島中央—南投,有一座符合國際規範的觀星天堂。
想申請暗空公園的國際認證,就不能不知道國際暗天協會(International Dark-Sky Association,簡稱IDA),其總部設在美國亞利桑那州的土桑市,是一個國際性非營利組織,一九八八年成立,宗旨在於保護夜間天空環境的黑暗,藉由管理室外照明的品質傳承星空,至今全球已有一百多個暗空公園與社區完成認證。
2019年,合歡山國際暗空公園正式通過IDA認證,成為台灣第一座國際暗空公園。
與南投縣政府觀光處達成共識後一個月,劉志安便把關於國際暗空公園的組織介紹、認證標準,包括如何申請及政府單位該做什麼事情,民間單位如何協助,做了一整套報告,與縣政府進行會議討論,便開始各自分頭努力。
2017年底,縣政府首度參加星空盛會,正式向全台灣宣示南投縣政府會努力把光害控制下來,讓合歡山變成國際暗空公園。
圖/取自書籍《中間。中堅:島嶼中心的不平凡》天下文化出版提供。
由於整座暗空公園牽涉到太魯閣國家管理處、林務局東勢林管處、南投林管處、公路局及農委會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必須先進行跨部會協調會議,以及各單位的拜訪,最後透過南投縣政府進行橫向溝通,終於在2018年初將整個合歡山暗空公園的範圍劃定下來,從鳶峰前兩公里開始,一直到北峰登山口,全長約十五公里的長度,並往道路兩旁各延伸五百公尺。
經過半年緊鑼密鼓的暗空公園戶外燈光的盤點、記錄造冊及改善,以達到65%的合格率。到了2018年7月中旬,將申請文件送往美國的IDA總部,最後終於在2019年7月底,收到了期盼了整整一年的通知,合歡山國際暗空公園正式通過了IDA的認證,成為繼韓國、日本之後的亞洲第三座,台灣第一座國際暗空公園。
大崙山位於中海拔山區,周邊住家很少,保留完整植物生態系且幾乎無光害干擾。
「無庸置疑的,南投縣對星空的守護、光害的防治領先台灣其他縣市,是真正的綠色觀光。」劉志安說,因為不只是水資源會汙染,光害也會影響農作物、植物的生長,這是較少人注意到的,他更感到欣慰的是,友善星空的漣漪效應已經擴散。
以清境為例,有四、五十間民宿開始有意識的控管民宿燈光,像是換上低瓦數的燈泡、加遮光罩和開關,招牌燈、探照燈提早關燈,是第一個友善星空的山上示範區。希望未來能擴散到廬山部落和台十四線裡的部落,讓整個合歡山的效應都展現出來。
圖/合歡山保有完整的生態系,植物種類豐富,經常有昆蟲與夜行性動物出沒。 取自書籍《中間。中堅:島嶼中心的不平凡》天下文化出版提供。
這場由天文愛好者及南投縣政府共同合作帶動的友善星空計畫,如今已經感染至全台灣其他縣市。「包括馬祖大坵、澎湖七美都積極規劃想成為下一個國際認證的暗空公園,」劉志安繼續熱切地訴說,期待在不久的未來,台灣這塊土地將有更多被國際天文愛好者看到的觀星聖地。
此時此刻,突然想到印度哲人克里希那穆提的一句話:當一個人的意識興起了全面性的革命,這意識必然也將波及全人類。在每個人夢想摘星,為星空感動的同時,也將這份感動化為行動,因為腳踩的地球正是一顆宇宙的行星,值得永遠的珍惜與守護。
國際暗空公園 優化觀星環境
合歡山國際暗空公園於2019年7月通過國際認證,成為亞洲區第三處通過認證的場域。
南投縣政府投入逾億元經費改善道路照明設施及旅遊設施,保育星空資源及完善旅遊服務品質。
合歡山暗空公園設立邁入第四年,星空保育有成,星空品質已達銀級標準以上,SQM星空品質常態質提升到21.3到21.7之間,簽署「星空友善公約」的友善商店也從2021的52家,大幅提升至72家,成長近五十%,成為台灣最佳觀星及提倡環保減碳旅遊地點。
圖/書籍《中間。中堅:島嶼中心的不平凡》天下文化出版提供。
本觀點文部分擷取自《中間。中堅:島嶼中心的不平凡》書摘資料,天下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駱亭伶
輔大中文系畢業,曾任《小日子》雜誌副總編輯,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喜歡閱讀與旅行,著有《製造有機的幸福生活》,合著有《認真》《好物相對論》《台積電的綠色行動》等書。
作者簡介|李政青
熱愛文字、旅遊,曾任數位時代與城邦出版集團採訪編輯、人類智庫傳媒集團出版部主編等,現為自由撰稿,著有《飛越一甲子─虎尾建國眷村的故事》等。